走进皇城相府

走进皇城相府

李 璧

时为庚寅年迟到的夏天。

我经不住每晚山西电视台天气预报前，主持人借景提醒的诱惑，想去真实地看看这个“皇城相府”。皇城相府，一听名儿，就使我意识到，它不是一座砖瓦堆砌的城堡式建构，它不是一处类似江南水乡拙政园那样的林园大院，它也不是一处像乔家大院那样商贾气息浓郁的豪宅，我想它应该是政治和文化融和的象征，是官宅与民居揉合的杰作，它应该是一本装着许多奥义的奇书巨著。

于是，我带着许多猜测和疑问，坐车一路奔来，到了阳城县皇城村，上身的衣服脱得只留一件汗衫了。由于对这里的地域不太了解，所以我的估计有点偏离实际；在家乡一直过着春天，穿着春装，而到了本省东南端的太行王屋脚下，竟然如此炎热。我怀疑精神可敬的老愚公移来的这两座大山堵住了风口，聚敛了阳气，才使我们饱受汗水的溺濡。由此我亲身感受了座落在太行山南侧的阳城之“阳”的厉害。

领略了周边山川秀美的自然风光之后，我们的车就一头插入人车相拥的夹缝中。这便是另一种景点特有的喧嚣热闹风光。皇城相府经过媒体的传播，让人们听得太多了；听得多了就会有所触动，于是这里就成了热门景点。

午饭是一位本地朋友安排的。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怕是很难找到一张饭桌的。我们拨开人缝，艰难地挤到预定的房间里，身上的汗水再一次洗去身上的尘垢。也许这是冥冥中要为我们在朝拜前安排一次“洗礼”，一会儿我们好将以一种臂膊裸裎的仪式走进这个庄严的殿堂。

在等待上菜的当儿，我不想无话找话地用闲扯浪费掉宝贵的时光；我知道朋友是位阳城通，所以就在闲谈的空档中，迫不及待地向他发问，还做着笔记，实在不像个闲散狂放、冶情悦性的旅游者。朋友善解人意，生怕我听不清楚，因而一板一眼说得很慢。

原来这个很引人注目的皇城村，早年叫中道庄。其“中道”之意有着特有的内涵，应该理解为“中庸之道”之“中道”，这才符合诞生了一代名相古老村落的文化品味。

传说陈廷敬在京城做了大官，家乡没见过世面的老母几次提到想去儿子做官的地方看看。母亲的这个想法，让陈廷敬处在了两难境地：不让母亲来看看，说不过去；可是来吧，又怎么可以把母亲带进皇宫呢！想来想去，他最终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决定在中道庄内城之外另建一新城，将皇宫里的一些亭阁殿堂仿建其中。新城建成后，他告诉母亲说，他家的新城跟皇宫是一样的，看了新城就等于到过皇宫了。母亲自然是欢乐无比，惬意有加。乡亲们也纷纷前来观赏，他们看了这个气势恢弘的大宅院，惊叹咂舌之余，相信京城里的皇城也不过如此吧！于是他们干脆就把它叫作“皇城”了。

你叫“皇城”，他叫“皇城”，“皇城”便成了内城外城的代名词。可是当“皇城”这个名儿传到京城之后，给循规蹈矩的陈廷敬惹来了麻烦。竟敢如此大胆地把自己的家宅称为“皇城”？这可是犯忌的呀！当然，心慌是心慌，可它怎能难倒宰相呢！陈廷敬经过一番思考，想出了既切合实际，又可避免麻烦的招儿，就派人连夜起程直奔他的家乡。他们把“皇城”的所有墙壁用黄颜色刷过一遍，再刷一遍，使“皇城”变为一座名副其实的“黄城”。朝廷派来的大员看过，名不虚传，果然是座“黄城”啊！这才躲过一劫。后来“皇城”之“皇”有时“皇”，也有时“黄”，经过岁月的冲刷，便渐渐定格在“皇”字上了。

皇城相府有如此规模，可想而知它是耗费了巨资才建成的。像这样的豪宅，在封建社会那是屡屡可见的。不过它们最后还是归还给了人民。世上的财富实际上都是这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归根结底还是留给了社会。人们已经看到了，皇城村现如今的繁荣昌盛，是皇城相府归还给它的。

午饭后我们终于走进皇城相府。

导游看来是位实习生，每到一处，把她所记的解说词背诵一遍。墙上张贴的一些说明，她也不去管它，却能背得一字不差。实习生不偷懒，该讲的都要讲。有些游客嫌她烦琐，早到别处看去了，而我始终是能让她滔滔不绝地显露自己口才的听客。

看来，能使皇城相府声播四海的不仅仅是这些宏伟的建筑，还在于这里的主人陈廷敬是康熙皇帝的老师。陈廷敬36岁时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开始给年轻的康熙皇帝传道、授业、解惑。陈廷敬凭着自己的人品和学识在康熙皇帝身边一直伴随了半个世纪之久。学生是清朝一代英主，老师有满腹经纶；学生雄才大略，老师出类拔萃。师以徒贵，这使陈廷敬的宰相身份更增加了几分光辉。

正因为陈廷敬是康熙皇帝的老师，所以康熙皇帝曾经在巡视洛阳时御驾驻跸该村。这不是传说，有康熙皇帝的御诗为证。诗是这样写的：

新加大邑绶仍黄，近与单东向洛阳。

顾盼一过丞相府，风流三接令公香。

南川粳稻花侵县，西岭云霞色满堂。

共道进贤蒙上赏，看君几岁作台郎。

从这首诗里，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康熙皇帝途经这里时，所欣赏到的自然景观和陈家隆重接待的场面，同时也看到了最早称陈廷敬故居为“相府”的不是别人，而恰恰是金口玉言的康熙皇帝。

我们跟随导游大汗淋漓地上下台阶，连穿庭院，把那蜂窝状的内城和外城大体遛过一遍。

内城是明朝建筑，院落皆坐东朝西格局。是陈廷敬的先祖们靠挖煤、冶炼、经商发财后逐渐修建的。有几个房间里还可看到具有象征意义的炼铁炉。陈廷敬的先祖陈天佑做过明朝的大官，官至户部主事，后来外任陕西按察使。但跟陈廷敬相比，无论是官品还是皇宠差得很远，所以其建筑十分谨慎。外城于清初开始动工兴建。其建筑风格与内城相仿，但气势就有了差别，院落皆坐北朝南，是一般官宅难与相比的。内城与外城，其建筑都依山就势，错落有致。有宽厚威风的城墙，有高耸挺拔的角楼。有各种房屋640间，有大型院落16座，还有牌坊、门楼、藏兵洞、花园等等，花园内有假山、鱼池、花圃、回廊，其房屋及各种建筑，数不胜数，我们真有点目不暇接。

我想，要深入了解皇城相府，还得深入了解它的灵魂。它的灵魂就是这里的主人陈廷敬。

陈氏家族以诗书、耕读传家，陈廷敬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喜欢读书，且过目不忘，被人称为“神童”。陈廷敬原名叫陈敬。顺治十五年也就是他21岁的时候参加殿试，中二甲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这是他在清廷最初做的官。当时同科进士有两个叫陈敬的，为了区别，顺治皇帝御笔一挥，给他“陈”字和“敬”字中间加了个“廷”字。这个“廷”字加得真是惊天动地，因为它跟后面的“敬”字搭配在一起，就更不同寻常了。也许正因了这个字吉祥之光的照耀，陈廷敬像天助神帮一般，士途通达，一路加官，皇廷始终委以重任。

陈廷敬比康熙皇帝年长16岁。他24岁时以会试同考官和秘书院检讨的身份参加了8岁小皇帝康熙的登基大典。初期他的官职都没有实权，后来就不同了，历任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工部尚书、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等职。康熙四十二年，擢升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仍入值经筵讲官。陈廷敬升任文渊阁大学士，便是做了宰相，进入了执掌内阁的权力核心。康熙四十九年，他请求辞官，获准以原官致士，仍总裁《康熙字典》编纂事务。康熙五十年，又奉旨入阁视事，直至病死于相位。

有陈廷敬的宰相品级，才会有皇城相府，皇城相府外城的各种建筑皆炫耀着陈廷敬的光彩与辉煌。

“冢宰第”，多么让人费解的名字。汉字的多义性把我给弄糊涂了。“冢”，我是知道它的意思的，可用到这里，就不敢开口了。原来“冢宰”是吏部尚书的称谓，意思是吏部大冢宰之府第。这是皇城相府外城的主体建筑，是陈廷敬再度就任吏部尚书时加建的。陈廷敬登上相位之后，大门上部又增添了“大学士第”一匾。这座大院人称“相府院”。相府院不同于其它院落，无论气势还是布局，庄严恢弘，设计考究，可看成是皇宫的缩影，故而有“皇城小故宫”之誉。

“相府院”有影壁一座，琴、棋、书、画及各种如意吉祥的图案应有尽有。有供主人和贵宾通行的仪门。有康熙皇帝御书匾额的“点翰堂”。有融江南韵致和北国风光于一体的西花园。城门外有陈廷敬第三子陈壮履为炫耀其家的浩荡皇恩而所建的“御书楼”。因为楼内保存着康熙皇帝御书匾“午亭山村”（陈廷敬的号是午亭山人）和一副御书楹联才敢起这样的楼名。

这副楹联是：

春归乔木浓阴茂

秋到黄花晚节香

它出自康熙皇帝《赐挽大学士陈廷敬》一首挽诗。我们不妨把这首诗拿来欣赏一下：

“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

精研书史知今古，慎典丝纶见泰平。

谨言慎行皆臣职，教孝成忠是朕心。

春归乔木浓阴茂，秋到黄花晚节香。”

我看过康熙皇帝赠他老师陈廷敬的16首诗，还看过他为老师写的碑文，从这些诗文中，可以看出，康熙对他的老师是十分赞赏的。就拿这首诗来说，除了具体的评赞外，我以为“春归乔木浓阴茂，秋到黄花晚节香”这副联语，亦可看作是对他老师的盖棺定论。表面看，“春归乔木”、“秋到黄花”是写风景的，实际上是着重写“浓阴茂”和“晚节香”，是写他的老师陈廷敬。康熙皇帝巧妙而艺术地将“乔木”与“黄花”构成一联，浓缩了陈廷敬的政治建树和思想品格。最后两句也就是这副联语，成了画龙点睛的高度概括。

正对相府正门的大石牌坊，气势不凡，蔚为壮观。这是陈廷敬再度出任吏部尚书后建的。其上镌刻的额板大体上可以数点陈家为官的历史。有“冢宰总宪”（总宪为左都御史）、有“一门衍泽”、有“五世承恩”，等等，这些像招牌一样，简明扼要地把陈氏家族在一定时期内所受到的皇恩公诸于世。我们看了，确实觉得皇上对他陈家真可称得上是“皇恩浩荡”了。

皇城相府不仅有这么多令人惊叹的建筑，还完好地保护了许多宝贵的文化遗存，有皇帝御书牌匾、有碑碣、石刻、诗词、文稿等等，可以这样说，这是一处文化内涵蕴藏深厚、文化品味和价值甚高的文化巨宅。

我们走出城门的时候，大门一侧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电视剧《康熙王朝》。据说这个电视剧的外景就是在这儿拍摄的。情与景做到了很好的结合。屏幕上画面壮阔，音响震耳。恍然间，我门仿佛刚刚走出皇宫，在退朝后大臣们边走边谈中，在点点红缨的跳动中，无所顾忌地向着那些甩动着的长辫走去……

回头再看，这个用高大城墙圈着的皇城相府，越看越像是一本厚重的大书。建筑这个巨宅的每一块砖瓦，像坚硬的文字一样记录着陈廷敬家族的历史。这些砖瓦，泛着从明清两代带来的青光，融入银亮耀眼的热浪之中。在热浪的蒸腾中，我们似乎听到了陈廷敬“仕而优则学”的教诲。过去人们把求学当作登上仕途的唯一途径，难道登上仕途目的就达到了？陈廷敬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要“仕而优则学”，勤学不辍，才能做个能为社稷为老百姓办大事办好事的好官。当年他用行动实践了自己的这个观点，同时也启迪了爱新觉罗·玄烨皇帝的智慧。我想，“仕而优则学”同样也可以也应该启迪今人和后人。

皇城相府蕴藏的内涵为清朝野史增添了一笔有趣的话题，而且这些话题将会永远传播下去。

皇城相府以其清砖明瓦的淡淡色泽，烘托出一个辅宰重臣，一个旷世明君，还有一个盛世王朝的形象。我相信，随着岁月的流逝，时光会把它们勾勒得更加明晰。

作者简介：李璧，男，原平市黄道村人，曾在原平市电影公司、文化馆、文化局、文联等单位任职。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多篇。跟妻子薛桂芳合作出版有小说集《月色朦胧》，散文随笔集《笔墨点滴》，报告文学集《路，这样走下去〉》、《黑色的浪花》，故事民俗作品集《乡间觅趣》等。